序
上期我们讲到,卫庄公之子州吁发起叛乱,聚集从卫国逃走的流民袭击杀害卫桓公后,自立为君。在这之后,卫国大臣石碏联合陈桓公杀死州吁,同年,石碏将在邢国做人质的公子晋从迎回卫国,并拥立其继位。这就是我们这期的主人公之一,卫宣公。
而这位卫宣公还与他父亲卫庄公的妾室夷姜有私情,并生下伋(一作急子)、黔牟、顽三子。谁成想,这场“闹剧”却在此后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让卫国王室变成了众矢之的,成为了卫国人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邶(bèi)风·新台》《邶风·二子乘舟》《鄘风·墙有茨》三首诗便记录了卫国民众关于这些事件的真实反应。
01
卫宣公在一开始,十分宠爱夷姜,在登上君位后,就将曾经寄养在民间、生性温柔敬慎的公子伋立为太子。
在太子伋长大后,卫宣公决定为他娶妻,在一番选择下,决定聘娶齐僖公的大女儿。但当求亲的使者告知卫宣公这位姜氏是位大美人后,卫宣公便改变主意,命令大臣在淇水河畔高筑新台,然后让太子伋出使宋国(河南商丘)。迎亲之时,卫宣公将齐女截留下来,霸为己有,是为宣姜。等到太子伋回国时,曾经未过门的妻子已经变成了庶母。
卫国人对卫宣公所作所为实在看不惯,便编了一首《邶(bèi)风·新台》挖苦卫宣公。
《邶风·新台》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蘧篨不鲜。
新台:台名,卫宣公为纳宣姜所筑,故址在今山东省甄城县黄河北岸。台:台基,宫基,新建的房子。有泚(cǐ):鲜明的样子。有,语助词,做形容词词头,无实义。河:指黄河。弥弥:水盛大的样子。燕婉:指夫妇和好。燕,安;婉,顺。蘧篨(qú chú):不能俯者。古代钟鼓架下兽形的柎,其兽似豕,蹲其后足,以前足据持其身,仰首不能俯视。喻身有残疾不能俯视之人,此处讥讽卫宣公年老体衰腰脊僵硬状。一说指癞蛤蟆一类的东西。鲜(xiǎn):少,指年少。一说善。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蘧篨不殄。
洒(cuǐ):高峻的样子。浼浼(měi měi):水盛大的样子。殄(tiǎn):尽,绝。一说通“腆”,丰厚,美好。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设:设置。鸿:蛤蟆。一说大雁。离:离开。一说通“丽”,附着,遭遇。一说通“罹”,遭受,遭遇,此指落网。戚施(yì):蟾蜍,蛤蟆,其四足据地,无须,不能仰视,喻貌丑驼背之人。
译文:
新台明丽又辉煌,河水洋洋东流淌。本想嫁个如意郎,却是丑得蛤蟆样。
新台高大又壮丽,河水漫漫东流去。本想嫁个如意郎,却是丑得不成样。
设好鱼网把鱼捕,没想蛤蟆网中游。本想嫁个如意郎,得到却是如此丑。
《毛诗序》谓:“新台,刺卫宣公也。纳伋之妻,作新台于河上而要之,国人恶之而作是诗也。”现代有人以为这是一位妇女遭了媒婆欺骗,所嫁非人,因而发出怨词的说法;也有人认为这是一位妇女在婚姻上上当受骗后的谑怨愤懑之辞。
此诗的开篇即在极力渲染卫宣公所建新台的宏伟华丽、朱梁画栋,以及其下奔流的淇河之水的丰盈浩瀚。而这座“新台”,为的是掩盖事件的不正当性,是卫宣公为夺“准”儿媳欲盖弥彰的做法,就同后来的唐明皇先让杨玉环入道观做女观再入宫的做法如出一辙。
“新台有泚”“新台有洒”,新台明丽又辉煌,高大又壮丽,但新台再美,也掩不住卫宣公做的丑事。“燕婉之求,蘧篨(qú chú)不鲜”,宣姜本以为嫁过来能求得燕婉之好,转而嫁给了一个驼背鸡胸的好色老人。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本来用来捕鱼的渔网,到头来只打了个癞虾蟆。这一句就暗含着作者的讽刺,字里行间幻想和现实的对比,凸显出了宣姜的不幸。诗的末尾“河水弥弥”“河水浼浼(měi)”,河水洋洋向东流淌,正如宣姜心中无边无际的苦楚。
02
卫宣公开始偏宠宣姜,很快便与宣姜生下公子寿、公子朔,并将昔日对太子伋的怜爱转移到寿和朔的身上。夷姜也因此失宠,后上吊自杀。
宣姜的这二子中,公子寿天生仁慈,与太子伋亲如同胞。但公子朔却与之截然不同,幼时便恃宠而骄,显出了狡猾的天性。卫宣公虽然未曾显露其意,但也有了让公子寿继承王位的想法。
长大后的公子朔起了争夺王位的心思,还去向卫宣公诬告太子伋有阴谋不轨之心。卫宣公顺水推舟应承了此事,还想出了一个计策:派太子伋出使齐国,并交给他白色的旄(máo)节(白色牛尾,一种代表封国使节的标帜),再暗中买通强盗埋伏在卫国的边境莘(shēn)地,命令他们看见手拿白色旄节的人就要将其杀掉。
太子伋临走时,公子寿带着美酒佳肴与太子伋饯别,太子伋不胜酒力,醉倒在一旁。公子寿便趁此机会偷走了太子伋的白色旄节,持着白旄到了卫国边境莘地。盗贼见到白旄便不由分说杀死了公子寿。太子伋赶到后,看到弟弟的尸体,长叹道:“所当杀乃我也。”强盗又一并杀掉太子伋。
不备之下,卫宣公只能立公子朔为太子。
据古代一些学者主张,《邶风·二子乘舟》便是以此为背景,题目里的二子指的即是伋和寿。他们为兄弟情谊,争先赴死。卫国人感其精神,就编写了这首诗。
《邶风·二子乘舟》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泛泛:飘荡貌。景:通“憬”,远行貌。闻一多《诗经通义》:“景读为‘迥’,言漂流渐远也。”愿:思念貌。言:通“焉”。中心:心中。养养:忧思不安的样子。养,一说通“恙”。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逝:往,去。不瑕:不至于。一说瑕通“遐”,远。害:祸患。一说害通“曷”,何。
译文:
两人乘一叶孤舟,渐渐向远处漂流。深深思念你们俩,我心中充满忧愁。
两人乘一叶小船,渐渐地越行越远。深深思念你们俩,愿你们顺利平安。
《毛诗序》云:“《二子乘舟》,思急、寿也。卫宣公之二子,争相为死,国人伤而思之,作是诗也。”。
去掉背景不说,此诗也是一首艺术成就极高的送别诗。送行者久立河岸、骋目远望,一叶孤舟,在浩淼的河上飘飘远去,送行者的思绪也随着“泛泛”的波流起起伏伏。而第二章仅改变了一个字,将“景”变为“逝”,意味着“二子”所乘之舟,已在碧天长河中消逝,只留送行者却还在河岸上久久凝望,涌生出无限的忧思。
03
次年(前700年),宣公去世,公子朔即位。公子朔即位后,地位非常不稳固。卫国贵族之间暗流涌动,太子伋和公子寿的党羽势力时刻想为两位公子报仇,不久后就发动了政变。公子朔仓皇逃往齐国,请求齐襄公帮助自己复位。期间,太子伋之弟黔牟被拥立为了卫国国君。在一番经营下,公子朔赶走卫君黔牟,再次登上了卫君之位,是为卫惠公。
齐襄公为了巩固惠公君位,保持齐、卫之间姻亲关系,提出了一个非常荒唐的建议:让宣姜改嫁给太子伋的弟弟公子顽。卫惠受制于齐襄公,只好首肯。
尽管此事是受外力胁迫,但终究还是为人所不齿的乱伦事件,于是卫国人民深恶痛绝,特作《鄘风·墙有茨》以“疾之”。
《鄘风·墙有茨》
墙有茨,不可埽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茨(cí):植物名,蒺藜。一年生草本植物,果实有刺。埽(sǎo):同‘’扫‘’。中冓(gòu):内室,宫中龌龊之事。道:说。所:若。
墙有茨,不可襄也。中冓之言,不可详也。所可详也,言之长也。
襄:同“攘”,除去,扫除。详:详细地说。一说借作“扬”,传扬。长:丑事远扬之意。
墙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读也。所可读也,言之辱也。
束:捆走。这里是打扫干净的意思。读:细说,传讲,宣扬。
译文:
墙上长满了蒺藜,无论如何扫不掉。你们宫中私房话,实在没法说出口。如果真要说出来,那话就难听死啦。
墙上长满了蒺藜,无论如何除不掉。你们宫中私房话,实在没法详细说。如果真要说详细,那话说来可长啦。
墙上长满了蒺藜,没有办法打捆走。你们宫中私房话,实在不能对人说。如果真的传开来,简直就是羞辱啊。
《鄘风·墙有茨》内容与《邶风·新台》相承接,意在讽刺卫公子顽与其父妻宣姜的私通之事。用调侃中露讥刺,幽默中见辛辣的语言将已是妇孺皆知的宫廷丑闻点到为止。用几字的变动,一层层地增强着诗歌的讽刺力量,加深着对这一宫廷丑事的批判。
此诗三章重章叠句,用蒺藜(jí lí)长势的不可控制暗示卫国宫闱丑闻已经无法掩盖,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地步。接着诗人便故弄玄虚,大卖关子,宣称宫中的秘闻“不可道也”。至于为何不可道,诗人绝对保密,却又在词句之间微露口风,以吊读者口味。虽则如此,诗人还是用“丑”、“长”、“辱” 这种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字,写出人们因这种宫廷丑闻所感受到的丢脸、气愤,乃至耻辱。既言明感情,又欲盖弥彰。
《卫风》十篇、《邶风》十九篇、《鄘风》十篇都是从卫国搜集的民歌,都是关于卫国的诗,从中挖掘出与卫国历史千丝万缕的线索并不困难。所以除了上述提到三首诗之外,古代研究者还推测《诗经》中《鄘风·君子偕老》《鄘风·鹑之奔奔》两首也是上述相关事件的记录。
但因时过境迁,卫国的这些宫廷秘辛已不如当时一样引人震惊,而逐渐成为了论及历史时的一些趣味辅料。所以,今人在研究这些诗时,也更愿意越过曾经反复言说的关于背景的猜测,去发现诗歌本身的魅力,故本篇只选取了较有代表性的几篇加以举例。
而当我们把目光继续放回故事发生的那个时代,还会发现宣姜后来还与公子顽生下了三子二女:齐子、卫戴公、卫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其中的卫文公、许穆夫人又成了开启后续故事的关键。让我们拭目以待,《诗经》又会为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扫二维码用手机看
更多资讯
联系地址:陕西省西安市经济技术开发区凤城七路西北国金中心A座13层
©陕西五族实业集团有限公司 陕ICP备2021012623号-1
网站建设:中企动力 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