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平步青云的传说是每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最蠢蠢欲动的梦,风华正茂的年少,他们怀揣着比长夜星河还要辽阔璀璨的梦想,对故里之外的远方生出了无尽动容的遐想。
于是有人以理想做刀,裁下溶溶月中故里的第一剪月华,将其与心中的笃信之志一并藏于心上,从此踏上了书剑飘零的征程
不堕虚妄贪欢之乡,则不笑拜相青云之志。
前路漫漫而修远,但他们从故里携来的月光,始终照耀着脚下的路。无论此番跋涉的结果何如,至少他们有着身披衰草寒烟的勇气,抚一把白玉阶,掬一捧液池水,然后或是冲出阳关道,或是熄灭月里光。
李白大约就熄灭了月里光,然后溘然长逝,留下了醉酒捉月的传说。
有人心生疑窦:意气风发如谪仙人李白,竟有不得志而熄灭心中月光的时刻?
诚然,他是身登青云梯的诗仙,也是世人刻板印象中的李白。而那个行走在历史中有血有肉的太白仙,其实也是一个终其一生而郁郁不得志的普通人,那些读来脍炙人口,枕星眠月的诗歌,很大一部分都出自他用以求官的拜谒诗,如《上李邕》中的“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又如《与韩荆州书》中的“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都表明了李白渴求一展抱负的为官之心。
故而李白醉酒挽月,挽的是少年时期,兰舟催发之际藏于心中的故乡之月,还是当年鲜衣怒马时,自诩悬于高空恒远不坠的青云之梦?
那些在时光长河中陨落的过往,没法给出来自千年之后疑惑的答案,但是那些追逐梦想的人,时至今日,依旧在岁月的史书中前仆后继地冲锋,泱泱华夏,从来不缺追梦的人。那理想长空中一明一灭,明明晃晃的月光是少年的凌云志,湮熄的萤火则是暮年思念桑梓的乡音。
《诗经·鹿鸣之什·采薇》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就是归去故里的最真切哀伤的重逢之音。
《小雅·鹿鸣之什·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注释:
靡(mǐ)室靡家:没有正常的家庭生活。
不遑(huáng):不暇。遑,闲暇。
启居:跪、坐,指休息、休整。
猃(xiǎn)狁(yǔn):中国古代少数民族名。
烈烈:炽烈,形容忧心如焚。
载(zài)饥载渴:又饥又渴。
聘(pìn):问候的音信。
阳:农历十月,小阳春季节。
靡:无。
盬(gǔ):止息,了结。
启处:休整,休息。
孔:甚,很。
疚:病,苦痛。
我行不来:我不能回家。
常:棠棣,植物名。
路:高大的战车。君子:指将帅。
小人:指士兵。
牡(mǔ):雄马。
捷:胜利。谓接战、交战。一说,捷,邪出,指改道行军。此句意谓,一月多次行军。
骙(kuí):雄强,威武。这里的骙骙是指马强壮的意思。
腓(féi):庇护,掩护。
昔:从前,文中指出征时。
依依:形容柳丝轻柔、随风摇曳的样子。
《采薇》以一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而久负盛名,有人将其奉为诗三百佳句之最,因而文学界中对其释意标注也十分详实,抛却战争思乡的创作背景,单“采薇”二字,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首阳采薇的典故:相传周武王灭商之后 ,叔齐与伯夷不愿做周朝的臣子,便离开故乡去往首阳山,他们在山中采薇而食,最后食不果腹而亡。这是叔齐伯夷不做亡国之臣的节气,同样是他们对故国的坚守。
再看诗歌,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离开家乡时,正是杨柳依依的春日,岁月轮转几载,归来已经是错别数年的凛冬。
作者无法追溯当年离开时的心情,但是在抛头颅洒热血的戍边之战里,一定有粗粝的风沙磨损了心头故乡的月光,那一剪月华在浓烈的思乡之情中逐渐散作萤火,又在与故乡的重逢中重新凝结作皎白的月盘,半生归来,勿论得失,皆是圆满。
时过境迁,心境自然今非昔比,
万顷波光,得失总是人生足迹:
浮踪浪迹已是勇者,青天之外更有九重;
虽有半生风雪摧磨心志,亦有月华倾落桑梓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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