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冰蓝色水墨从天而降,幻化为黄河之水,滔滔奔涌一泻无垠。水退去,冰浮起,在冰球运动员与影像冰球的击打互动中,冰立方渐渐碎裂,露出晶莹剔透的冰雪五环。
一瓣瓣雪花代表着一个个国家(地区),所有雪花在舞蹈中凝聚为同一瓣雪,奥运圣火在雪中燃起。冰与火之歌幻化为梦境,与巧妙融入冰雪运动的二十四节气倒计时共同完成了北京冬奥会的完美开幕。
把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命名为“立春”,并在这一天向全世界人民展示冰雪浪漫的中国,在酝酿着的春意里直抵人心。这惊艳世界的呈现,是千百年来中国人与自然合奏“天人合一”乐章的厚积薄发,它穿越时空从未停歇过。
有钉灵之国,其民从膝以下有毛,马蹄善走。
——《山海经》
《山海经》里隐藏了太多密码,滑雪这么热闹的事,当然也要“插一脚”。以今人的角度来看,这段描述未免奇怪,但若切换到古人的角度,再以今日见识解读,这很可能便是最早的滑雪形象:膝以下有毛,是因为穿了毛皮长裤,马蹄善走,是脚踏了圆形滑雪板。
不仅限于文献,十多年前,在我国新疆阿勒泰曾发现过一处岩画,画里有多个脚踩滑雪板,手持滑雪杖狩猎的人物形象。经过鉴定,岩画的年代距今已一万多年,因此中国被认为是人类最古老的滑雪起源地。
阿勒泰墩德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
谷爱凌在北京冬奥会上
中国人的冰雪浪漫,不可谓不悠久。只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与冰同舞与雪共嬉只在北方游牧民族中流传。好在历史足够有耐心,宋代以降,这一丝浪漫终于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散漫开来,从皇宫到民间,从文人到百姓,只要遇到下雪天,无人不欢呼雀跃。
权贵们陪同皇帝“幸后苑观花,作冰嬉”,富人家“遇雪即开宴”,汴梁城里更是一片欢腾,在漫天大雪中追逐嬉闹,“塑雪狮、装雪灯,一会亲旧”。
到了明代中后期,皇帝一个比一个懒不喜欢上朝,但却喜欢看冰嬉,于是就连皇太子进宫,也要“即绝河冰坐拖床而过”。达官显贵一到北京城结冰的日子,三五成群就蹿到了什刹海,“集十余床,垆分尊合,月在雪,雪在冰”,想来是既风雅又热闹。
清代冰嬉,花样繁多
龙兴于白山黑水取而代之的大清朝,就更不用说了。《甄嬛传》里安陵容为了重新得宠苦练冰嬉,终于如愿,那一刻她比谷爱凌夺冠拿金牌还开心。这可不是编剧乱扯的,据《满洲老档秘录》记载,早在明天启五年(1625年)的正月,努尔哈赤就举办了中国有文献记载的第一次冰上运动会。入关定都以后,清皇室更是将冰上速滑、冰上足球和冰上摔跤、冰上射箭作为军事训练项目之一,并设有专门的管理机构和兵种。
每年农历十月,当北京城银装素裹,皇帝都要在西苑三海(北海、中海、南海)举行盛大的“大阅冰鞋”。不要误会,他看的可不是冰鞋,“冰鞋”是滑冰兵种里的兵丁,其实就是阅兵了。这种冰嬉吸收了武术、杂技等特点,集娱乐、竞技、观赏性于一体,围观的人不计其数,“冰合琉璃明似镜,万人围看跑冰来”。
《冰嬉图》局部
这些冰雪运动,既能强健体魄,又有很强的娱乐性和观赏性,所以很快便在民间流行起来,直到现在,北京人依然喜欢在冬天的时候去什刹海滑冰。当他们穿着冰鞋在河面起舞时,那些流淌在冰河下的岁月,仿佛都不曾失去。
而更多的年轻人,则选择去崇礼。这座距北京两百多公里的小城,自2015年与北京联手成功申办2022年冬奥会之后,短短数年间建成国际标准雪道169条、7个大型滑雪场,全区近四分之一的人从事与滑雪相关的产业。热闹与嬉戏之外,冰雪运动切切实实改变了崇礼人的生活,这大概是千百年冰雪运动的另一种积淀吧。
把冰雪玩出花的中国古人,当然不止得到了热闹,他们还得到了一种独特的气质与生活方式——风雅。翻检《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帝京岁时纪胜补笺》,那些已经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旧时风雅,便从大雪纷飞的梦中醒来,遥遥召唤着我们。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经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宋代的美学、宋人的风雅、宋时的繁华,一直是中国人心心念念的典范。在冰雪这件事上,宋代人真真是把“风雅”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每年飘雪时节,皇帝们便登上楠木楼,宫里的人别出心裁,以冰雪做雪狮,系上金铃彩缕,并且做出雪花、雪灯、雪山之类,拿金盆盛了送上楼去,以供禁中赏玩。而皇帝也会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赏赐大臣们“春盘饾饤”。虽然偏安一隅,但就像在灰暗的日子里期待着光亮一样,君臣们在万物萧索的季节里,有着同样的憧憬:一个万物萌动、春和景明的温暖时节。
文人们更是风雅了,一块易化的、玲珑的、珍贵的冰,在暑夏的日子里,就是一份赠送知己、见证友情的信物。一代文宗欧阳修25岁那年,与梅尧臣相识相知,从此开始了长达30年的友情。30年里,每到夏日,欧阳修都要把冰块省下来送给梅尧臣,而梅尧臣投桃报李,也会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冰镇果品回赠欧阳修。岁月流金、韶华易逝,来来往往的冰块,寄予了多少对彼此的牵怀,又见证了怎样一份心心相印的清风高谊。
而创造了另一个美学巅峰的中晚明文人,则在宋人雪灯的基础上,发明了盆景式冰灯。他们匠心独用,以枯树根作为冰灯的底座,在上面浇筑冰条,猛一看如一棵冰雕玉琢的树,冰清玉洁,不惹尘埃。这种做法被精明的清代商人因势导利,他们把冰做成类似瓶或鼎的形状,在里面放上灯烛,高悬于店前,引领潮流又吸引顾客,也算是学以致用的典范了。
冰雪天物,却凡俗不避。它让尘世的人在碌碌之余,领略了一种易碎又玲珑的美。冰雪从天上来,却为凡俗的人们编织了一个晶莹透亮的梦境,这梦境恍惚又真切,我们沉入冰雪梦境,总觉一切地久天长。
正因这梦太美,所以普天下的人都愿意沉醉。如今,从东三省到新疆,从四川到北京,从青海到河北,从宁夏到山西……凡有雪飘过的地方,就有自己的冰雪节,人们追逐着冰雪,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造着属于自己的五彩斑斓的梦。
“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汝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过来。”
——王阳明 《传习录》
花如是,冰雪亦复如是。
倘无人赏,纵使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纵使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那也不过是时序交替四季轮回中的自然现象。但中国人的浪漫,就在这里:总能在自然之中发现乐趣,生发出不同的想象韵味。这大约便是对“天人合一”最熨帖的注解。
譬如同样是边塞的雪:
李白所见是“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壮阔辽远之中,一丝悲怆萦绕不绝;而岑参所见则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奔放热烈不失开阔,凛冽之中酝酿着春意与生气。
而江南的冰雪,总有些温软在其中:
雪漫天,冰塞川时,宋代诗人刘天游写的是“冰缩寒流,川凝冻霭,前回鹭渚冬晚。燕阁红炉,驼峰翠釜,曾忆花柔酒软。”在晚明那个“大雪三日……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冬日,张岱在一点湖心亭中,超脱生命的孤独,逍遥天地,风流无羁。
雪飞了冬又去,冰消了冰又结。再后来,关于冰雪的浪漫,还有竹、有梅、有酒、有茶、有暖、有香,人们又把从观赏自然时所得的东西,归化于纸笔,譬如数九图。有人填字,有人填花,字有九划,花分九瓣,字有春意,花有春气。
这大约就是中国人冰雪浪漫的极致了: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想象并期待一个花开遍野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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